史前时期,由于人类生产力水平低下,其生产和生活方式很大程度上受控于自然环境,尚不能摆脱对周围环境的依赖(刘嘉麒等,1998)。气候变化和环境变迁是一把双刃剑(王绍武,2011)。一般认为,气候突变会破坏原始居民的生活环境,甚至使之遭受毁灭性打击,因此才能发生农业革命,当然也包括人口增长的影响。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人类文明社会一定不是始终在气候条件优越的环境中成长的。目前的研究距离系统认识人类文明的发展与气候环境变化之间的关系还有很大差距。因此本研究针对几个特殊时段,展示了人类活动对闽江流域环境变化的响应。
旧石器时代研究区内经过正式考古发掘的遗址数量偏少,且多数通过出土石器的特征以及相对出土地层进行年龄判断,缺少科学测年数据。已有的年代学数据显示,福建旧石器遗址的存续期主要集中50—30 ka(大约对应MIS3阶段),少数分布在距今30—10 ka,遗址数量和分布范围在很大程度上受末次冰期气候影响。MIS3阶段是寒冷干燥的末次冰期出现的小间冰阶,此时期我国气候较为温和湿润(施雅风和于革,2003),闽东地区对应于相对高海平面时期,孢粉组合指示了周边地区茂密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以及较为温暖的亚热带气候(于俊杰等,2021),这一结果与我国南方石笋δ18O的记录的较强夏季风相对应(Wang et al,2001)。温和湿润的气候环境为古人类提供了适宜的气候、丰富的食物和广阔的生存空间。
旧石器晚期(30—10 ka)对应于末次盛冰期(MIS2)阶段,处于低海平面期,东亚夏季风减弱,气候逐渐转冷,森林植被及气候带也南移,并进一步影响到生态系统(郑秋凤等,2014)。然而闽江流域属亚热带气候区,本区山地仍然被亚热带阔叶林所覆盖,气候略微转冷和变干,气候变化的幅度要小于中亚热带地区。本研究区与内陆地区气候变化幅度略有差异,原因在于北东—南西走向的武夷山脉是分割福建与赣北浙南的主要屏障,高山的阻隔使得北来的冷空气对该地的影响显著降低,古人类在此繁衍生息。整个旧石器时代人类活动范围仅限于上游地区,择高地而居,生产力水平低下,以典型的南方砾石工业为主,靠采集和渔猎为生(陈子文和李建军,2008)。
进入全新世后,人类开启新石器时代,自然环境对聚落遗址时空分布的制约度逐渐减少,聚落遗址数量也随全新世气候波动转暖而逐渐增加,同时气候突变是影响文化兴衰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闽江下游史前文化的交替和更迭界限较好地对应了若干次全球性的气候突变事件(表4)。以闽江下游为例,全新世初,气候转暖,气温回升,东亚夏季风逐渐增强,降水量也开始增加(王绍武,2009)。海平面随之稳定上升,闽江流域面积逐渐扩大,海岸线不断向内陆推进,约7.5 ka时海水进入福州盆地(曾从盛,1991;Jin et al,2018),闽江下游地区受到海侵影响,除部分高地出露海面外,大部分区域为浅海沉积环境(Rolett et al,2011;乐远福等,2016)。该时期对应我国北方的裴李岗文化期,表现为农业的迅速发展,但均以耐寒型作物为主(李中轩等,2013),说明气候条件并不十分优越,气候刚刚进入暖期。
7.5 ka后进入全新世大暖期,气候更加暖热潮湿,为高海面阶段,是下游几乎没有人类活动轨迹的主要原因(曾从盛,1991;王绍鸿和吴学忠,1992)。而上游地区尚未发现遗址,出现这种现象一个可能的原因是该时期遗址数量总体比较少;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闽江上游的考古工作远不如闽江下游开展的多,可能导致上游存在的遗址尚未发现。直到6.5 ka后,闽江下游才出现第一个新石器文化——壳丘头文化,优越的自然环境为先民提供丰富的食物来源,在6.0 ka时海平面达到高峰值,约4 m(图5),渔猎依然是该文化的主要生产方式(吴小平,2003),未出现规模化的农业生产(范雪春等,2009)。此阶段对应北方繁荣的仰韶文化期,出现大规模的原始氏族公社聚落,农业成熟发展(李中轩等,2013)。同时,浙南地区狩猎也是其主要的经济形式之一(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03;吴立等,2012)。这也说明当时的文化中心处在现今的陕西关中、山西南部和河南大部分地区,华南广大地区暖湿的气候条件便于古人类获取食物,没有促使他们产生农业革命,出现新的文化。
5.5 ka事件是全新世气候由暖湿向冷干转变的标志。5.5 ka事件以来东亚冬季风加强,气温下降,降水减少,在4.6 ka前后达到峰值后又逐渐回升(王绍鸿和吴学忠,1998;吴文祥和刘东生,2002)。该事件与福建沿海区域的海平面波动相对应,在该时段出现一个持续时间较长的相对低海面阶段(图5)(曾从盛,1991,1997;福建省地质调查研究院,2014未发表数据)。考古成果显示,5.5 ka以来,闽江上游地区的古人类活动继新石器初期奇和洞遗址后缺失又再现,例如牛鼻山、岩仔洞、葫芦山遗址(郑辉,1996;付琳等,2016;王晓阳等,2018),生产方式仍以采摘和渔猎为主。在闽江下游的福州盆地出现了昙石山下层文化,其生业形态最初可能是山海资源开采并重,之后在长期的定居生活中渐次步入渔猎—农耕经济,但仍兼具山海特色(林公务,2012;田新艳,2002)。约5 ka左右,昙石山文化出现,昙石山时期的文化遗址主要呈现环状分布在福州盆地边缘区域的西北角和河口区,这也说明该时期海水占据福州盆地主要区域,遗址主要分布在盆地边缘以及盆地中间出露水面的岛状地貌单元上,比如典型的昙石山遗址、庄边山遗址、白头山遗址、横屿遗址和黄岐屿遗址等(林公务,2012;温松全等,2016)。以上遗址的命名地也可间接反映出该阶段的古人类聚落为什么选址在现代地貌中表现为低山和高丘陵的区域上。尽管昙石山文化已经可能出现水稻种植,但广布的山地使农业发展十分局限(蔡保全,1998;钟礼强,2015),海水的侵入,使得该时段古人类活动仍以海洋文化为特色并促使远洋航海活动的出现(Rolett et al,2011)。同时段对应于长江南岸的松泽、良渚文明,已成为稻作农业传播地之一(朱丽东等,2011),良渚文化之后受气温影响,遗址数量显著减少,文化发展又出现衰退迹象(郑洪波等,2018)。这对研究闽台区域人地关系以及华南地区与南岛语族之间的关系具有现实意义。同时,孢粉记录也反映了浙闽丘陵地区全新世早期较为温暖的气候,中期略有降温(乐远福等,2016),这一结果较好地对应于全新世东亚冬季风强度的变化(图5)(Yancheva et al,2007)。而5.5 ka的北方中原地区,降温直接导致粮食减产,大大增加了人口与资源之间的矛盾,重要的变化表现为仰韶文化逐渐被龙山文化所取代,社会开始酝酿变革(吴文祥和刘东生,2002)。这表明了该气候突变事件影响史前文化的兴衰,且在不同地区的表现特征存在区域差异。
文化时期 Cultural period | 闽江上游 Upper Minjiang River | 闽江下游 Lower Minjiang River |
10.0—7.7 ka | 奇和洞遗址 Qihedong site | ? |
7.7—6.5 ka | ? | ? |
6.5—5.5 ka | ? | 壳丘头文化 Keqiutou culture |
5.5—5.0 ka | 牛鼻山文化 Niubishan culture | 昙石山下层文化 Tanshishan lower culture |
5.0—4.3 ka | 马岭类型、葫芦山文化 Maling type and Hulushan culture | 昙石山文化 Tanshishan culture |
4.3—3.5 ka | 葫芦山文化 Hulushan culture | 黄瓜山文化 Huangguashan culture |
青铜时代相当于我国的夏商周三代以及春秋时期,该时期农业的发展、国家文明社会现象的兴起、人群迁徙、浙南江西区域的扩散等是促进遗址数量增加的组成因素(吴春明,1997;林公务,2003)。气候变化影响农业生产、人类健康及社会的冲突,但是很难区分环境和人类活动对过去文化的影响。依山吻海面江的地貌特征,为先民们提供了较为理想的生活空间。人地关系的文化发展与环境条件促使此时期人类活动区域迅速扩大,遗址多处于江边或河流附近的山丘或台地上,既可避开洪水与野兽等的袭击,又可充分接收阳光以及获得水源,这样的选择是先民们对生存环境的主动适应。青铜工具已经应用于农业生产,提高了土地的开发能力(卢建一和王犹升,1988),闽江流域由于相对比较容易获得食物资源,采集、狩猎和捕捞业自然成为主要的生存方式(常浩,2009),是人类活动与自然环境高度适应的产物,这也是闽江流域史前文化生产力较为落后的主要影响因素。
战国—秦汉时期遗址数量的变化与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之间的关系,显示了人类的脆弱性。战国初期,气候温暖湿润;战国中后期即2.3 ka左右,气温下降,气候温凉,极端寒冷事件不断出现(陈业新,2007;葛全胜,2011)。社会处于分散的氏族部落阶段,常年战乱导致聚落遗址迅速减少,直到秦朝统一后,该地区经济文化在原有基础上才有了较大进步(国家文物局,2007)。汉朝时期是我国自然环境变幅较大的时期(王绍武,2005),西汉气候温暖湿润,但降水状况波动比较频繁,东汉时期气候转冷。尽管不同研究人员重建的海平面变化曲线存在差异(曾从盛,1991,1997;福建省地质调查研究院,2014未发表数据;Lambeck et al,2014),但基本认为在约2.0 ka海平面高度趋于现今海平面,海水逐渐退出闽侯盆地,一些低洼地带形成湿地浅沼,为当地进行水稻种植创造了合适条件。孢粉组合中水稻花粉占主导,进一步证实了闽江下游平原可能出现了较大面积的水稻种植(Yue et al,2015)。